【宋薛】茫
「今天依旧无聊。」
薛洋草草写下一句话作为全天总结，合上了日记本。
他总是在第二天的凌晨写前一天的日记。
似乎只有在遁入虚空般的深夜才有精力调动大脑运转。
地面发出椅子被拖动的吱呀声，格外的刺耳。薛洋倒退几步砸到床中央，甩掉拖鞋滚进被窝一气呵成，就算他失忆了都能熟练做完这套动作。
——是日复一日累积形成的记忆。
点开社交软件，屏幕的微光投在薛洋脸上，一双空洞麻木的眼睛浏览着好友发的动态。他讨厌社交，不过把它作为感知外界的工具罢了。手指滑动的速度始终如一，没有什么能吸引他的内容。
大家都是一样的乏味。
最后划了几下，薛洋返回到了主界面，却在最后一秒瞄到了熟悉的头像，他立刻又点了回去。
备注名宋岚于6小时前发了一张照片，分享他的日常。
薛洋盯着构图并不怎么好看的一张照片看了半天，还不时放大场景里露出的其它边边角角。
他先点了赞，手指在评论二字上徘徊许久，反复编辑好多次都觉得「逾矩」，犹豫片刻后删除了文字，关掉手机。
又开始了，没由来的心慌。
薛洋挥拳砸了几下墙壁，骨头撞击硬物的砰砰声和习惯了的疼痛让他稍微冷静些许。他掀开被子把头埋进去，整个人蜷缩的很紧，鼻子迫切地嗅着被子上自己的味道，如一条渴水的鱼般。
只有这样能感受到安全感。
躲在被子里的狭小空间，听窗外的流浪猫尖叫，混着自己愈发粗重的呼吸，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。
“呼——”薛洋猛地钻了出来，清凉的空气钻进肺里，还活着。
薛洋翻了个身，侧躺在床上，一个个恼人的问题从脑子里浮现，扰的薛洋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再度躁动。
深夜是让人难过的时间，它能轻而易举地调动起心底压抑着的负面情绪。
“啊！”薛洋突然大叫，试图赶走名为难过的恶魔的骚扰。
他想到了什么？他幻想和喜欢的人愉快的生活在一起，过再普通不过却很幸福的日子，每天会有鸡毛蒜皮的小吵小闹，转身又拥在一起接吻，晚上粘在床上打游戏、挠痒痒……
他想了好多好多。
不切实际的妄想。
“烦死了！”薛洋咬牙切齿。他厌恶自己控制不住的思想，和小女生似的渴望爱情，明明知道没可能。
他这种人，怎么可能拥有爱情。
薛洋是自卑的。他深知和自己喜欢的人对比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，一个站在至高点，一个趴在泥沼地。
「人一旦停下来，真的很容易止步不前。」
薛洋忽然抓起手机发了这样一句话，随后破天荒播放起音乐。他很少听歌，即便无所事事到极点他也不愿意听歌消遣时间。薛洋喜欢寂静无声的独处，方便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尽情畅想。空灵诡谲的嗓音在房间里回荡，薛洋身心放松了不少。
是首英文歌，歌词薛洋听不懂，他喜欢的是歌曲的伴奏，忧郁的曲调奇异地安抚了他，他随着音乐声逐渐迷失，短暂逃离了让他无望的现世。
歌声里的荒凉才是他该去的圣地。
在绝望之地肆意沉沦，总比抓不住一抹若有似无的光惬意。
薛洋不知不觉睡着了。
再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，颠倒的作息和过长的睡眠致使他头昏脑涨，脑袋里突突地跳。
“啧。”眼睛转一下也好疼。
他用力锤了几下头，疼痛有所缓解后从床上坐起来，趿拉着拖鞋去卫生间洗漱。随便煮碗面条当作午饭，新的一天开始了。
多么讽刺。
吃完饭的碗丢在水池里，薛洋困顿地打了个哈欠，再度回到床上——发呆。
薛洋浏览着热搜新闻，扫到某些词汇或图片时突然在脑袋里构出了情景剧般的剧情，作为导演的他「看」的不亦乐乎，喜悦、悲伤、凄苦、丑恶，如何发展全凭他的意念。
如此一来时间过得很快，薛洋就是这样消磨时间的。
没有多久困意再次袭来，陷入睡眠前他想：面条还没消化完呢。
早上八点整，宋岚准时从床上坐起来。无论是工作还是休假，他的作息都非常规律。
吃了早餐后，他端着沏好的茶坐到电脑前，打算把昨天没做完的表格收尾。等待电脑开机时他吹着热茶随意翻看朋友们的动态，茶水的热气熏上镜片雾蒙蒙一片，恍惚间他看到了那个不怎么联系却很上心的头像。
「人一旦停下来，真的很容易止步不前。」
宋岚盯了这句话半晌，电脑的启动音都没有听到，仿佛把每个字都抠下来揉进脑子里细细分析了一遍似的。
文字下方显示发布时间4小时前。宋岚蹙眉，这么晚还没睡？现在估计正睡的沉吧。
薛洋睡眠质量很差宋岚是知道的。他经常在清晨看到深夜或凌晨发出的哀怨——睡不着、头疼诸如此类。他还特意装作玩笑般给薛洋分享一些养生链接：如何纠正作息时间、晚睡的危害、做好以下几点睡眠无忧等等，被薛洋嘲笑他像个中老年人。
两人的交流并不多，但只要有对话却能很熟稔的聊上一会儿。
宋岚回过神，放下茶杯专心投入到乱七八糟的表格中。他的神情很是专注，看的出来他是一个很稳重的人，第一印象都会觉得他「靠谱」。
真是奇怪。有时候宋岚都想不明白，自己和薛洋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，怎么会被吸引了去？
敲完最后一个字，宋岚摘下眼镜后仰靠到了椅背上休息，再次拎起这个琢磨不透的问题回味。
也许是他跳脱的性格，独树一帜的个性，随性的态度……
太多了。
喜欢一个人时优点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。
以客观的角度评判，薛洋是一个活的很随意甚至有些颓废的人，他极端消极情绪万千，特立独行不走寻常路，实在不适合作为伴侣。
可宋岚偏偏就喜欢他这些，偏偏就很心疼薛洋，栽的彻彻底底。他嘴笨不会聊天，便默默关注薛洋的一举一动，费尽力气找到了他各种社交平台的账号，尽可能离他近一些，了解多一些。他甚至下载了他最不感兴趣的游戏，为了能偶尔挑起话题。
薛洋醒来时天已大黑。头疼比下午更甚。他皱着眉使劲按压太阳穴，试图缓解疼痛。脖子也好疼，快要断了一样。
他烦躁地开了灯，眯着眼睛打开窗户吸进几口冷冽的空气，这才清醒了些。他适应了光亮，站在窗边打量对面楼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小窗户。这个时间都在做晚饭啊，能看到有的人家有两三人影说笑着忙碌，家常便饭的香味随着风飘进鼻子里。
薛洋的眼神里挂上了茫然，他突然觉得，好孤单。
浑浑噩噩念完了书，拿了个没什么用的毕业证，没真正体验过大学生活的丰富多彩，不喜欢社交没有交心的朋友，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工作，糟糕极了。
心情越来越沮丧，薛洋转身逃离了窗外其乐融融的景象，拉开抽屉想要抽根烟。烟盒里空空如也，以此为导火索——爆发了。
薛洋骂了句脏话，捏扁了烟盒，却还嫌不够，重新展开撕了个稀巴烂。他大力踢翻垃圾桶，里面的纸屑烟灰散落一地。他把地板跺的咚咚响，嗓子里不时发出愤怒的咆哮，和疯子无甚区别。
不够，还是不够。他的怒火依旧发泄不出去，心里像是盛着个随时会爆炸的油桶。
薛洋焦躁地走来走去，呼吸粗重急促，胳膊被他抓挠出一道道红痕，甚至有了淤血的红紫斑点。走到门口，他猛地挥拳砸到了门框的尖棱上——哐。
骨头传来钻心的痛，随着这一声薛洋也慢慢恢复了理智。他扯着头发蹲了下去，眼里涌上挥不散的阴翳。
「该怎么办啊，烂人。」
情绪失控不时会发生，薛洋无力控制，他只能任由被魔鬼附身了般发泄无妄的火气，太难过了。
他真的很讨厌这样的自己。
他多希望有个人能陪在身边，听他说压在心底的委屈。
手机响起了消息提示音，薛洋心想又是热点推送，真够烦的。慢悠悠地站起来走过去，却看到他的特别关注——
「我很想他。」
薛洋睁大眼睛，不可思议地盯着屏幕。
最后一星怒火被浇灭了。
惊怒交加之余，薛洋哆哆嗦嗦地按下点赞，脱力地倒在椅子上。仅仅几分钟，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。
薛洋剥开一颗糖，含在嘴里试图压下蠢蠢欲动的烟瘾，他紧握手机一遍遍品味那四个字，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他喜欢宋岚，这份感情他小心翼翼的藏着，知道宋岚对五花八门的平台不感兴趣，只有这样一个账号，便注册了小号偷偷关注。暴怒发狂时，翻阅宋岚为数不多的动态成了他的调和剂。
合上眼睑，薛洋慢慢平复了呼吸，随后钻进被窝里。他不想吃晚饭了，他好难过。
薛洋的世界再度被黑暗侵占，被子下他的眼眶微微泛红。
「我的未来，充满了绝望。」
宋岚发送出动态不久，提示音便叮了一下，有人点了赞。他感到好奇，这个人总是在第一时间出现，主页什么也没有。找不到线索推断出是谁，他也不再思考，就当作是有缘人好了。
宋岚自嘲许是公司放假致使他太闲了，不再像平常全天里除了工作就是睡觉，现下自由时间太充裕，容易伤春悲秋。
他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发了那条饱含思念的短语。
揽过偎在旁边打瞌睡的黑猫，宋岚心不在焉地搔着猫的下巴，喂养的极好的黑猫圆乎乎的脸软软的，胡子一颤一颤，嗓子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。
他在……做什么？宋岚的心思情不自禁又拐到了薛洋那边，上次联系是十一天前了，这期间他……
宋岚强行把思绪扭转回来，拿起茶几上的书，转移注意力。
「 我想望你的嘴，你的声音，你的发。
沉默而饥渴的，我游荡街头。
面包滋养不了我，黎明让我分裂。
一整天我搜寻你两脚流动的声响。
我渴望你滑溜溜的笑声，
你那有着丰收色泽的双手，
渴望你苍白玉石般的指甲，
我想吃掉你的皮肤像吞下一整颗杏仁。
我想吃掉在你可爱的体内闪耀的阳光，
你骄傲的脸庞上至高无上的鼻子，
我想吃掉你眼睫上稍纵即逝的阴影。
我饥渴的四处走动，嗅寻霞光，
搜寻你，搜寻你炽热的心，
像基特拉杜荒原上的一头美洲豹。」
“……”宋岚愣怔片刻，吐出一口兀长的浊气，无声的合上了诗集。
该死。
凌晨，薛洋迷迷糊糊睁开眼，按压着饥饿过度犯恶心的胃部，不悦地坐起身。
他半眯着眼睛晃到客厅，胡乱塞了几口东西吃，去卫生间小解后打算回去继续睡。
洗完手用毛巾蹭了两下，薛洋摇晃着往卧室走，未料手上没擦干的水珠滴到了脚上，不明显却很突兀。
薛洋瞬间被触动了开关，困倦被怒气吞没，他猛地蹲了下去使劲抠抓被水珠滴到的脚踝、脚面，指甲刮蹭皮肤的声音格外清晰。
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，太过突然。
薛洋的胸腹剧烈起伏，如果此时开着灯，会发现他的眼中满是戾气，犹如罗刹厉鬼附身。
双手死命掐着脚腕，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，他感觉快要疯了。
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。
薛洋牙齿磨的咯咯响，他胡乱挥起手臂，想砸东西泄愤，却抡到了冰箱旁放置的防止突然停水的水盆，哗啦声响，满满一盆水扣在了地上。
“啊！！！”他不再专注给那几滴小水珠「教训」，他跪趴在冰凉湿滑的地板上重重地锤打瓷砖，衣服很快被浸湿，寒气窜进身体里，可怎么也熄不灭那团心火。
怒吼不知何时变了调，夹带了不易察觉的哽咽。
狼狈不堪。
他困在了自己圈画的牢笼里，却又拼命挣扎，在一次次的希望中绝望。他时常告诫自己要保持理智，不要做情绪的奴隶，可一次次失败。
薛洋是头失去方向的困兽。
浑浑噩噩从地上爬起来，薛洋无心打扫，脱掉了湿衣服缩进被窝，他打开手机找到了宋岚。
人在崩溃时，真的很想得到安慰。
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清醒，手指哆哆嗦嗦地按着键盘，在发送键上犹豫片刻，决绝的点了下去。
锁屏，闭眼。
宋岚无比庆幸半夜醒来，他看到手机亮了，原是不想理会，又怕有重要的事情，思索后还是决定看一看。
「我想你。」
宋岚一骨碌爬起来，不可置信地点开联系人头像，薛洋二字清清楚楚映入眼帘，是他没错。
心脏跳动的愈发快，整个胸腔被无法言说的喜悦充斥，宋岚的手骨节突出，像是要把手机捏碎。
天知道他有多高兴。
可他又直觉薛洋发生了什么，但一定不是好事。
这个时间，他应该很煎熬。
屏幕的光线渐暗，宋岚忙在彻底黑下去前重新点亮，不管怎样先回复薛洋，这个假装坚强的人。
薛洋紧闭双眼强迫自己睡觉，却适得其反越来越精神，他平静下来后极度后悔刚才莽撞之下给宋岚发了消息，以后也许连朋友都做不成了。
这时合着的眼皮感受到了细微的亮光，薛洋慢吞吞地从被窝里伸出手——
「我也是。」
他惊愕地不知所措，呼吸都乱了套，如珍宝在手一样，薛洋双手捧着手机，大脑开始混乱。
「我去找你。」
未等薛洋缓过神，宋岚又发来一句，没有拖拉的长篇大论没有疑惑的问题。他告诉薛洋，现在就去找他。
薛洋愣了好久，突然笑出声。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，怎么也止不住。
原来这就是喜极而泣啊，这感觉太美妙了。
「我等你。」等你给我一个拥抱。
END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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